沈周四十岁以后,在师承和画风上有很大转变,逐渐形成了自身的独特面貌,即画史所称的“粗沈”风格。李日华《六研斋笔记》论:“石田绘事,初得法于父、叔,于诸家无不熳烂。中年以子久为宗;晚乃醉心梅道人,酣肆融洽。”文徵明题《沈石田临王叔明小景》曰:“自其少时,作画已脱去家习,上师古人,有所模临,辄乱真迹,然所为率盈尺小景。至四十外,始拓为大幅,粗株大叶,草草而成,虽天真烂发,而规度点染,不复向时精工矣。”也就是说,沈周从初承家学,主宗董、巨、王蒙,到脱去家习,泛学诸家,主宗黄公望;从精工的盈尺小景,到拓为粗株大叶的大幅,这一重大转变是在中年时期出现的。经过十余年的上下探索,到五十多岁时已形成了集诸家大成、苍润雄浑的独特风格。对沈周上下探索的前代诸家,清初龚贤曾具体指出:“石田翁可谓集诸之大成,诸家者,隋至五季,若展子虔、郑虔、大小李将军、王维、王洽、关仝、荆浩、梅花道人、倪、黄、王,集大成各尽其致,而又能融会笔端,自成一家。”其中,沈周最倾心的是董源、巨然、李成和元四家,如王世贞《艺苑卮言》所云:“至启南而造妙,凡宋元名手,一一能变化出入,而独于董北苑、僧巨然、李营丘,尤得心印。”
具体分析沈周存世作品,其面貌又可分为两期,五十岁以前属转变阶段,画法逐渐由细变粗,景致由繁变简,尺幅由小变大,疏密相间,刚柔相济,中锋侧笔并用,长勾短斫兼施,呈多种技法融合体势。五十岁以后则基本形成“粗沈”本色风貌。
《庐山高图》轴(台北故宫博物院藏),是沈周四十一岁时为贺老师陈宽七十大寿而作的山水,构图深邃繁复,笔法缜密细秀,气势沉雄苍郁,细密而略见清晰的牛毛皴,浓墨点苔、焦墨破醒的苔点法,都源自王蒙之法,仍属“细沈”风貌,然尺幅之大,为沈周存世作品中之最,已开“始拓大幅”之例。
《魏园雅集图》轴(辽宁省博物馆藏),作于四十三岁,画法已融多家笔墨,在董、巨的圆浑山石中夹以黄公望的多层平台,坡石的披麻皴也增加了粗重力度,线条于细密中见劲利,浓墨苔点则取王蒙之法。整体风格已在精细中显出粗劲趋向,是一件很典型的转变期作品。
署款“成化丙申四月二十九日”的《山水》轴(台北故宫博物院藏),作于五十岁,画雨后景色,林麓苍湿,云影掩映,水墨渲染滋润,无疑吸取了米氏云山法,然坡石用干笔淡墨,勾皴圆润明晰,仍保持黄公望体貌,是自谓“米不米,黄不黄,淋漓水墨余清苍”的作风。从此作题款书法看,也呈转变趋向,疏秀之姿已见瘦长,显出黄庭坚影响。
沈周五十至六十岁时,已基本形成“粗沈”风格,画法以董、巨、黄公望为本,兼融王蒙、倪瓒之法,笔墨粗劲浑厚,然中锋尚多于侧笔,景致疏简开阔,但形体刻划仍较细致,逸笔草草、粗株大叶的作品还不多见。如五十四岁的《松石图》轴(北京故宫博物院藏),已属典型的水墨粗笔,但松树造型仍很精微,松针、松果的勾、点一丝不苟,于粗中见细,刚中见柔。五十四岁的《虎丘送客图》轴和五十六岁的《祝寿图》轴(均天津艺术博物馆藏),高山峻岭和茂林深潭的布势,取自董、巨,而繁密的山石解索皴和苔点,以及树木勾点,仍多王蒙之法,中锋运笔已显粗健、劲利,于柔中见刚。五十九岁的《湖山佳趣图》卷(浙江省博物馆藏),景色已很简练,虚实相间,坡石亦用较整饬线条勾出,具空灵之笔韵,皴法也趋短粗,时出侧锋斫笔,这些都显现出“粗沈”的典型特色。上述作品的自题书法,也基本脱却沈度体格,更多黄庭坚之法,字体趋于瘦长,并呈开张之势,笔划也具一定顿挫,唯端正之姿尚存。
转自人民美术出版社《沈周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