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周擅长山水、花鸟、人物各体,然以山水画最精,也最能鲜明地反映出他的艺术特色。归纳起来,可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论析。
沈周的山水画题材,主要可分为写实、抒情、仿古三大类。写实山水最富特色和意义,按内容又可分为访胜纪游、幽居庄园、雅集文会、寻访送别等几种类型。
访胜纪游图,大多描写亲身游览过的山林胜境,以实景为客体,真实再现自然真趣,并倾注真切的主观感受。吴宽曾由衷赞叹沈周所画的家乡山川等纪游图:“吴中多湖山之胜,余数与沈君启南往游。其间尤胜处,辄有诗纪之,然不如启南纪之于画之似也。”有些纪游图,主要展现胜景客观特征,如《吴中山水》册(上海博物馆藏),集苏州周围名胜于一册,各具佳趣。有的则更强调主观情绪,同一景致因心绪不同而意境迥异,如《西山纪游图》卷,通过描绘苏州洞庭西山秀美明丽的佳景,抒写畅神、适意情趣;而《西山雨观图》卷,则以米氏云山法,表现西山阴霾朦胧的雨中景观,情调迷茫低沉,据自题,悉知是他在西山“择葬老妻”后,“郁郁无好眠”时所画,故郁闷心情倾注画面。
幽居庄园图,或表现苏州文人隐居的茅屋斗室,或描写精致幽雅的山庄园林,无论简陋还是宏阔,都强调清宁的环境和闲适的情致,寄托文人的理想和爱好,有时还寓以一定的象征意义,或缘物传情,或比喻人品。《东庄图》册(南京博物院藏),是描绘其师吴宽的庄园,二十一景均绚丽多姿,真实再现了老师居游皆宜的优美环境;《南山祝语图》卷(北京故宫博物院藏),刻划良医韩世光所居的“云堂”,环境既点出了主人公的身份和居处,又烘托出韩氏一心行医济世的高尚品德;《芝田图》卷(北京故宫博物院藏)则进一步采取人格化的表现手法,藉芝田遍地来表达主人公董君施德于人,天赐灵芝的主题。这些象征手法为后世吴门画家广泛采用。
沈周的雅集文会图,与一般详尽铺叙场面情节的雅集图有所不同,会晤场面占很小部位,主客也多属点景人物,主要借助寓意性的自然景色来抒发友情和雅趣。如《魏园雅集图》轴(辽宁省博物馆藏),记刘珏、沈周、祝颢、周鼎等人聚集魏昌家会饮唱酬的雅事,画面却以山水为主,突出人迹罕至的峻峰深谷,宁静清幽的环境气氛,以此表达“城市多喧隘,幽人自结庐”,“悠悠清世里,何必上公车”的隐逸思想和自娱情调。 沈周的寻访送别图,也着意于环境渲染和情思表达,而略于情节铺叙。如《京江送远图》卷(北京故宫博物院藏),中部虽展现了诸位亲友岸边揖别,主人吴愈乘舟远逝的送行情节,但人物均无五官,老少不辨,刻划十分简略,而景色则注入了一定象征含义,近处桃柳盛开,长江浩淼,集中展现出家乡的旖旎风光,远方峰峦连亘,水天一色,似暗示赴任路途的遥远艰险,两相映照,含蓄地传达出作者的眷恋挽留之情。上述沈周的写实山水所形成的多种类型和表现手法,在推进文人画抒写心灵,传情达意和情景交融等方面,都起了极重要的启导作用。
沈周的抒情山水,以表达主观意趣为宗旨,自然景色多作了理念化的加工,或寄托理想,或抒发情思,藉以自娱、遣兴、适意。如《卧游图》册(北京故宫博物院藏),十七开,多为想象的聊以自娱之作,自题即曰:“宗不少文四壁揭山水图,自谓卧游其间。此册方可尺许,可以仰眠匡床,一手执之,一手徐徐翻阅,殊得少文之趣。倦则掩之,不亦便乎。”《听泉图》卷(北京故宫博物院藏),将怡人景色与欢畅情绪融为一体,抒写了作者所向往的理想境界,如自题诗曰:“春雨沐野草,处处作丛,碧。物情与人意,聊假此时迹。”有些一抒情山水,还寓以深刻的人生哲理和审美体验,具更强理念性和抽象性。如《夜坐图》轴(台北故宫博物院藏),是表现沈周夜坐读书的生活情状,然根据自题“夜坐记”,悉知是藉画抒写他静坐夜读的思绪和体验,并引申出一番禅定悟道的哲理。他的抒情山水,景色虽多想象,情意却很真切,少无病呻吟之态,是文人抒情山水画中的典范。
沈周的仿古山水,反映了他泛学诸家的师承渊源和探微求变的创作态度。董其昌曾评:“石田先生于胜国诸贤名迹,无不摹写,亦绝相似,或出其上。”他的不少仿古之作,直入前人堂奥,形神逼肖,如《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图》卷,是一件背临之作,然布局构图、物象形态、笔墨形式,均接近原作,可谓黄公望之法早已成竹在胸。有些仿古之作,则仿其大略,多融入他家笔墨,并呈现自己独创之格,如六十八岁的《仿大痴山水》轴(上海博物馆藏)等。
沈周在主宗董、巨和元四家基础上,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形式。
沈周山水所布置的景致,虽有繁复、疏简之分,然都注意突出主体,妥帖处理主宾关系,并强调虚实相生,错落有致。如《庐山高图》轴(台北故宫博物院藏),景色相当繁复,然通过山与云、石与泉的虚实穿插,重山叠嶂的凝重与曲折高旋的山势之静动对比,使画面丝毫不显迫塞;《京江送远图》卷(北京故宫博物院藏),景色又极为疏简,然诸景均赋以一定含义,相互之间又有衔接呼应和内在联系,遂使虚旷的景致仍显得十分充实。
沈周的造境,很强调山川恢阔的“势”和朴实的“质”。无论高山大川,还是平远小景,都具雄伟壮阔的气势,并在平淡自然、质朴无华的景色中,寓以蓬勃生意和高雅真趣,既不同于元人的空寂之境,也有别于浙派的粗略之格。
沈周的笔法,既汲取了北宋李、郭和明代浙派的硬度和力感,下笔刚劲有力,顿挫跌宕,还常运用比较整饬的线条勾勒坡石和建筑,以侧锋作斫拂式的短笔皴。同时又保留了董、巨和元人的圆润和含蓄笔致,以中锋运笔为主,时见松秀的干皴和轻淡的勾线,并多有放逸写意之笔O_其笔法刚中有柔,苍中带秀,既改变了元人“软中带硬”的过分内敛,强化了笔道的“骨梁”作用,又避免了浙派的一味外露霸悍,劲健而不失含蓄,使每一笔痕都富有韵味。
沈周的山水以水墨为主,墨色滋润,尤喜以浓墨点苔,同时水墨又具浓淡变化,富层次感,于凝重中见清澈。设色多施以清淡的浅绛,在水墨之中更添清雅,呈现出苍润之致。
沈周山水画在艺术形式上集诸家之大成,并善于将对立的因素和谐地融于一体,开启了综合主义之路,也为文人画的新发展拓展了天地。
转自人民美术出版社《沈周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