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周五十八岁时自号“白石翁”,并在画上始钤此印,故此后二十余年可称晚期。他晚年倾心于吴镇,用笔更为粗简,常常率意而为,下笔很重,时出侧锋,于道劲中见浑厚;墨色也趋酣畅,多湿笔渲染,富浓淡变化,于简率中见苍茫,其粗笔山水已达炉火纯青地步。
如作于六十六岁的《京江送远图》卷(北京故宫博物院藏),已是典型的“粗沈”面貌,景致极为简略,近处坡岸众人揖别,中部浩渺江面载一舟辞行,远方群山逶迤,境界开阔澄虚;山石保持董、巨体貌,而皴法短粗,属斫拂式短笔皴;坡岸、板桥的轮廓线施以整饬线条,洗练质朴;淡墨浅色的渲染与浓墨攒苔、深浅叶点相间,使墨色富层次变化,并具苍润之致,画风简洁苍秀,雄劲浑厚,属晚年代表风格。它如六十七岁的《千人石夜游图》卷(辽宁省博物馆藏)、七十一岁的《京口送行图》卷(上海博物馆藏)、八十二岁的《烟江叠嶂图》卷(辽宁省博物馆藏),都呈相近风格。
沈周晚年主宗吴镇画法的作品也很多,或得用笔的疏简粗劲,或具墨色之苍润沉郁,也成为他粗笔山水中的一种体貌。如作于六十六岁的《夜坐图》轴(台北故宫博物院藏),用笔简率随意,苍劲老练,水墨渲染点斫,浓淡有致,尤其浓密堆砌之攒苔,更使画面提神,为其主宗吴镇的晚年代表作。又如七十一岁的《溪山高逸图》卷(广东省博物馆藏),水墨滋润,层次丰富,深得吴镇用墨之妙;七十八岁的《仿梅道人山水》卷(首都博物馆藏),用笔简率粗健,墨色渲染有序,亦富吴镇山水神韵。 沈周晚年有些仿古之作,在把握诸家笔墨特点上,也较之中期成熟和准确,运用得比较得心应手。如对倪瓒,他自谓难学,别人也认为仿得不似,用笔太过,董其昌即曰:“独倪迂一种淡墨,自谓难学,盖先生老笔密思,于元镇若淡若疏者异趣耳。”然到晚年,沈周也有仿倪的神似之作,如六十三岁的《仿倪山水》轴(上海博物馆藏),古木孤亭、野水荒岭的布景,极富冷寂清幽之致,而松秀的笔法、轻淡的墨色、简峻的勾线、干枯的皴笔,更具倪瓒笔墨神韵,了无太过的霸悍气。故董其昌虽认为沈周用笔太重,也不得不承认其为明代仿倪第一人,“启南助以笔力,正是善学柳下惠,国朝仿倪元镇一人而已。”沈周晚年的仿米之作,也极富云山墨戏之妙,如六十二岁的《西山雨观图》卷(北京故宫博物院藏),云烟飘渺、峰峦出没、村舍掩映、林川迷漾之境界,泼墨淋漓、粗笔酣畅、水墨交融、浓淡变幻之画法,都直达二米堂奥。
但更多的仿古之作,实际上已融会了诸家之长,并显现出自身特色。沈周重视师古,然决不拘泥于古人,更注重师法自然,从而脱古图新。他有一段很有名的自述,阐发了这种观点:“以水墨求山水形似董、巨尚矣。董、巨于山水,若仓扁之用药,盖得其性而后求其形,则无不易矣。今之人皆号曰‘我学董、巨’是求董、巨而遗山水。予此卷又非敢梦董、巨者也。”试观他六十八岁所作的《仿大痴山水》轴(上海博物馆藏),左实右虚的布局、中锋带侧的用笔,披麻兼荷叶的皴法,尖笔淡墨勾皴中的粗笔浓墨斫点,已将马、夏、董、巨的构图法,以及黄公望的空灵、吴镇的雄浑、王蒙的细劲融于一体,呈现出疏简、苍润、浑厚的新风格。又如作于六十岁左右的《西山纪游图》卷(上海博物馆藏),也是一件集大成的成熟之作,综合了董、巨的圆润、黄公望的清旷、倪瓒的幽淡、王蒙的缜密,从而生动地展现出家乡山川之美。
沈周晚年的书法风格,已完全脱却沈度痕迹,而呈现出黄庭坚的风神,修长欹侧,遒劲奇崛,与粗沈画风相一致,如李贞伯《书道之艺》所曰:“沈石田妙于诗画,然字不甚工。后乃仿黄山谷书,辄得其笔意,盖书画同一机也。”
转自人民美术出版社《沈周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