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博物馆馆藏谢家福档案选辑校释(六)——凌淦(等)致谢家福(等)函稿

时间:2015-03-09 浏览次数:47584


作者:徐钢城


苏、沪、扬诸君子大人阁下:

顷得四月三十日十号惠书,知苏局第四批、申局第五批赈银将到,核计此批到后,已及六万之数,可以暂时放胆。现在济邑已经查放者:计邵原镇五甲一千六百廿三户五千三百六十七口,王屋村上五甲四百廿三户一千四百八十九口,西阳里九甲八百十三户二千五百三十九口,距初查时死亡已千余。核照烟户册名口,死亡实十之八九,可深慨哉!刻下西阳已放毕,再放邵原一次、及王屋一次,月杪可告竣。余尚有未实数地,处万山之中,查户转运,人力两穷。亳州钱款至今未集,万不得已将宝熔碎搭放,种种迟钝,问心殊觉不安,然亦无可归咎。弟等辗转思维,决计将济事赶完,全移原、修。且幸东乡近水,北山一带,宋霞翁已身任其事,亦不至于向隅。至为灾民计久远,则此时已赈者尚可支一月之久,其余未赈各县旦夕难延者,正不知凡几!势亦不得不去而之他,所冀以后之易而速、补前此之难而迟,聊慰诸公廑念耳。弟淦本拟日内赴原,因弟其英同诸君入山后,局中仅存谈、江两君,实难分身。谈任翁真众孩之母,江清翁人极谨饬,堪以报慰。局中小孩,共收四百余名,日给小米粥两顿,约米三合,以济源米价十三千计,每名每日须三十文。张步翁之意,拟于成熟后送归;无依者交各行学业,俾安故土而延生计。至于灾民之中,寒士最苦。书院停课,巨室停馆,生计已尽。卖男鬻女之风,今偏士族为多,盖平民之家早已卖尽也。前此欲速不能,故赈款不觉其少,未上告急之书;此后事半功倍,势必五万金一扫而光,务祈源源接济,俾弟等放胆行事,不致有后顾之忧,切祷切祷!至托至托!此布,即请台安。

弟淦顿首启

五月二十日

(据原稿副本录)

按:甲者,宋以后各朝均设立保甲制度,为当时基层户籍编制单位。明洪武十四年(1381)下诏规定以一百十户为一里,推丁粮最多之十户为长,其余一百户为十甲,每甲十人。又有一说:甲为清代田地计算单位。《清史稿·食货志一》有:“浙江新涨沙涂,民、灶皆承领,百亩为号,十号为甲,十甲老农导耕。”烟户册者,户口簿也。烟户即人烟户口。《清会典·户部·尚书侍郎职掌五》有:“正天下之户籍,凡各省诸色人户,有司察其数而岁报于部,曰烟户。”清·袁枚《随园随笔·烟户册》有:“今州县造男女口数号烟户册。”北山者,济源地名,为传说中移山愚公之故乡。向隅者典出汉·刘向《说苑·贵德》有:“今有满堂饮酒者,有一人独索然向隅而泣,则一堂之人皆不乐矣。”后因以称惠不及众或孤独失意。南朝 梁·徐悱《赠内》诗有:“岂忘离忧者,向隅心独伤。”《唐律疏议·长孙无忌进书表》亦有:“一夫向隅而责躬,万方有犯而罪已。”

截至到1878年5月底,江苏和上海助赈局通过各种方式与途径,开展遍及社会各阶层的民间慈善募捐运动,共募集到赈款约六万余两,并以钱庄汇票邮寄和现银镖局押送两种方法,用最快速度向河南输送救灾款。而在赈灾最前线济源,凌淦、熊其英等的查户放赈工作,也正如火如荼地铺开。邵原、王屋、西阳三地,累计普查19甲2859户,幸存人数为9395人,较之5月初瞿家鑫等初查时的人数,又有一千多人因灾死亡。而据济源县令宋梦翰所提供的户籍资料,济源全县人口为十三万余口,至1877年底,因灾死亡、外逃者超过一半,则从中可知:自1877年底至1878年5月底,仅济源一地,就有五万多人非正常死亡和外逃,幸存人口不足十分之一。另外,尚有王屋山中数地,因为地处崇山峻岭之中,住户彼此相距遥远,查赈艰难,尚未覆及;另有沁阳东乡、济源北山两地,由宋梦翰负责承揽。在这个节骨眼上,从亳州兑换的制钱又迟迟未到,凌、熊等人只能先将4月24日张松云从天津带来的97只元宝(合计六千两),委托当地银匠熔碎后搭放。凌淦预计6月末济源赈事即可告一段落,受赈灾民可凭此布施暂缓一段时间,赈局亦准备全部移往原武、修武等地。慈幼方面:由于熊其英等大部人马均已入山,济源县城中只留下谈国樑、江振恒二人,谈君一人要照顾局中所收四百多名孤儿,每天仅伙食耗费计十两有奇,分身乏术;江君则掌管帐务,也是忙得满头大汗。随着赈务的广泛推开,凌淦估计赈款很快会出现缺口,因此他热切盼望着南方的捐款能源源不断寄来。此函书于1878年6月20日。

十五 凌淦致谢家福函(光绪四年五月二十五日)

绥之尊兄大人阁下:

顷得惠函,知贵恙已平,忻慰忻慰。二十日所发公信,想已投览。此次办赈,先从济源下手,殊觉事倍功半。济源距汴梁实有五百余里之遥,出西门三十里即是山麓,盘旋曲折而上五十里为王屋,又三十里为邵原,又二十五里为西阳,又十里为蒲掌,又十五里白鹅,接山西界。此百余里乃被灾极重之区,地方辽阔,甲于河北诸邑;山势险峻,奇峰矗天,非腰脚轻健者断难从事;人家又零落散处,穷一日攀跻之力,所查无几。非得瞿星五、张松筠二君之奋勇,此篇文章如何交卷!星五带写手两三名,即皆病归,仆人顾福一病几殆;小队数名亦畏缩不前,加给口粮,方听指挥。刻下西阳已放毕,邵原放过三分之二,王屋尚未开放,月杪约可告竣。统济源之全境论之:东南近水,较修、原之灾为轻;北乡一带,现得宋霞翁将所领东漕查赈。霞翁人极明白,办事认真。现既赈款不多,不能不先顾修、原,惟济源愈查愈远,人手愈费。十五日熊纯翁率领大帮入山后,局中只剩任之、清卿两人,运钱熔银、照顾小孩,烦琐已极,且下人无一不病,反须以上事下。弟本拟稍迟一二日驰赴原武,至今亦无可脱身,又因修武云云,是以改候济源事毕,竟将全局移至原武。原令高云帆悃愊无华,状如村学究。聆其言论,条理井然,非世俗所谓迂夫子,惜凡为邑令者,不能尽如高君也。汲令赵鹤翁设局收孩;新乡令胡云翁设厂收女;灵宝令方庆翁办赈一年,不遗余力,须发尽白;汤阴令杨亦翁为民请命,至为急切;孟县令李珍翁官声甚好,丁忧回藉,灾民攀留,竟不成行,现仍寓孟;总戎崔季芬,不但倡捐巨款,又极为留心赈务,此数君子皆能尽心民事者。熊纯翁初来济源时,昼则躬亲琐屑,夜则悲悯天人,几无一日不哭,精神顿减,形容顿瘦。今既复原,又即入山,勇哉!谈任翁仁厚长者,难孩之慈母也,与弟商榷,欲于原武设福幼抚教局,仿青州之例而变通之,拟请南中筹款之外,募化《弟子规》、《二十四孝学堂日记》、《小学千家诗》,以备课孩之用,并请赵松翁到原同办。闻松翁将到获嘉,已函致严佑翁矣。抑弟更有请者,大荒之后,寒士最苦,书院停课、富家辞馆,日来卖男鬻女,转惟士族为多。书香之后,沦为奴婢,闻之可哭!弟偶于局中小孩放粥时,见三孩举止异常,急命之来前,一则姓王名锡祉,年十四岁,住牛舌村。父名凤仪、号石坡,孝廉也,病故已三年。家有祖母,年七十余。姐于三月间卖与河南县皇甫家。继悉其家世,赠米送还,现始由刘绅作伐,嫁于士族矣。一为李福印,十一岁,读《诗经》;一为李福翰,九岁,读《孟子》,乃同年李庆昌号世香之子也,住栲栳村。询之:其父于去夏病故,大哥继殁,大嫂抚两侄,在家以榆皮度日。二哥名福荣,年十六,在西乡课蒙以养母,母病月余矣。且泣且语,弟亦下泪,亟送还其家,各赠银数两。两孝廉皆济邑敦品积学之士,我辈甚足寒心。今日接公函中有“淞溪渔人来银五十两,欲救衣冠中之不能自存者”,与鄙见适相符,敬当照办。惟淞溪渔人究系何人,请明以告我。弟此行除捐款外,另携银二百两,专办此等事,早已告罄,能否遍告同人,另筹此项捐款,由弟与纯翁、佑翁经手,访查确实,决不稍有冒滥,将来另行造册报销。学校中善士尚多,倘能设法,最为近切,亦兔死狐悲之意也。承询带来不饥丸,吴福堂兄曾试食一丸,饱闷异常,因之卧病,至今方愈。久病之人,肠胃浅薄,断非所宜,万万不可再来!江浙得免水患,蝻子不至为害,未始非善气挽回,可喜,亦甚可危。严佑翁处自当有无相通,同办此事,岂有畛域可分!弟与诸同事幸皆和衷共济,不致稍涉意气之私、卤莽之见,至或失之迟钝,则时势限之,无可如何已。日来天气渐热,昼则苍蝇声如牛,夜则壁虱猛于虎,幸顽躯托庇粗安,堪以告慰耳。此间寄书由济至汴,难于由汴至苏,曾致玉书兄信,有迟至十余日者、有竟未达到者,驿递甚不足恃也。兹有崔镇专足之便,拉杂书此,聊布胸臆,如有未是之处,仍望随时指示为幸。诸君子及舍弟处实无暇写信,祈将此纸专达为幸。此布,即请筹安。

五月二十五日 小弟凌淦顿首启 (据原稿副本录)

按:蒲掌、白鹅者,皆地名。属山西省绛州直隶州垣曲县域,分别归蒲掌乡、英言乡所辖。修武云云者,指凌淦无意中看到的修武县令刘济臣函稿,其中言辞支吾、有拒而弗纳之意。悃愊无华者,诚朴而不浮华。悃愊,至诚貌。《汉书·刘向传》有:“河东太守(周)堪,……论议正直,秉心有常,发愤悃愊,信有忧国之心。”颜师古注:“悃愊,至诚也。”又宋·苏轼《苏潜圣挽词》有:“悃愊无华真汉吏,文章尔雅称吾宗。”赵鹤翁者,赵集成(字鹤舟),卫辉府汲县县令。胡云翁者,胡燕清(字云耕),卫辉府新乡县令。方庆翁者,方胙勋(字庆甫),陕州直隶州灵宝县令。杨亦翁者,杨钦琦(字亦韩),彰德府汤阴县令。李珍翁者,李待时(字珍聘),怀庆府孟县县令。总戎者,即总兵。明代开始设立总兵官、副总兵官之职,以统领军务。后总兵官统军镇守,渐成一方常驻武官,遂简称总兵官为总兵,副总兵官为副将。清代沿袭旧制,又于各省设置提督,为地方武职最高长官。其下设总兵、副将等职。清人习称总兵为总戎。又因为总兵所辖的部队称镇、副将所辖的部队称协,故亦有称总兵为总镇、副将为协镇者。清·黄宗羲《明夷待访录·兵制二》有:“有明虽失其制,总兵皆用武人,然必听节制于督抚或经略。则是督抚、经略将也,总兵偏裨也。”赵松翁者,赵翰(字松甫),镇扬助赈局同人。蝻子者,蝗的幼虫。孵化而未能飞时叫做蝻。《太平广记》卷四七九引五代·范资《玉堂闲话·蝻化》有:“己酉年,将军许敬迁奉命于东洲按夏苗上言,称于陂野间,见有蝻生十数里,才欲打捕,其虫化为白蛱蝶,飞去。”壁虱者,虫名。属蜘蛛类,体如蓖麻子,靠吮吸人畜鲜血以活。《太平广记》卷四七九引前蜀·杜光庭《录异记》:“壁虱者,土虫之类,化生壁间,暑月啮人。”“其状与牛虱无异。北都厩中之马,忽相次瘦劣致毙,……乃壁虱所噆也。”另有一说:壁虱即臭虫。

最先赶到济源的熊其英等人,于1878年5月14日在济源县城正式挂牌设立赈局,15日开始分路普查。27日,凌淦也赶来增援。虽然苏州赈绅几乎全部云集此地,但济源险恶的地形还是让他们估计不足,因此查放工作进行得磕磕绊绊、极为艰难。出县城三十里,前面就是险峻的山道;在其间羊肠小道盘旋而上五十里,方抵王屋乡;再攀行曲折三十里,才到邵原镇;从此又向前二十五里,即为豫晋交界的西阳;再走十里,入山西境内绛州直隶州垣曲县蒲掌乡;又十五里,到垣曲县英言乡白鹅村。这一百余里山路蜿蜒曲折,落差极大,沿路皆是壁立千仞的险峰、或深不见底的峡谷;人烟罕至,鸟飞不前,为自豫北平原进入山西高原的要冲,地理位置极其险要,史书称之为轵关陉,乃“太行八陉”之首陉,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。《北齐书·斛律光传》有:“筑勋掌城于轵关西,仍筑长城二百里,置十三戍。”如此艰险的路程,如此艰辛的剔查,对于体能和意志都有着极大的挑战。而现实是:只有瞿家鑫与张松云(从天津押款来此,临时帮赈)能担当此任,这在很大程度上使济源首赈进展缓慢、举步维艰。再加上瞿、张二君所带抄手、仆人纷纷病倒,而查赈范围却越来越远,因此6月15日熊其英等亦入山帮忙,18日邵原开始放赈,局面才渐趋顺手。因为济源东南部临近沁水、济河等河流,水源相对较为充裕,旱情较轻;而济源北部则由县令宋梦翰率人自行查赈,加上身边赈款不敷,故赈局同仁欲将此二地一笔带过,直奔下一站修武。本来曾听吴江同乡任友濂对修武县令刘济臣赞不绝口,但凌淦偶然在怀庆府城看到了刘的一封信函,其中语句让他颇感心寒,遂起良禽择木而栖之念,临时决定义赈第二站改为原武。在助赈行动中,凌淦还特别关注到当地普通知识分子(士绅阶层)朝不保夕的窘状,专门加以优待抚恤。保留知识的火种,就是保留文明的火种;挽救本地的贫穷士绅,就是挽救本地的文脉薪火。在凌淦心中,礼义廉耻、文明教化是和衣服食物、房屋田地同等重要的,所以他决定除青州赈灾中创立的慈幼抚教局之外,再设抚善局,专救名儒士绅、书香门第。早在赴豫时,凌淦即特意携带二百两,专门用于此事。惟因钱款太少,瞬间即尽,故他在信中向谢家福建议:能否就此专门设立一个募捐项目,多方筹款,由他、熊其英、严作霖三人亲手负责,绝不马虎敷衍。6月正当南方黄梅雨季,江浙一带幸而风调雨顺,可河南灾区情况却越发糟糕:久旱之外,又兼天热,瘟疫肆虐,疾病流行。即便是在助赈局中,也是白天苍蝇嗡嗡、挥之不去,夜晚壁虱猖狂、辗转难眠。熊其英初到此地,日间为灾民惨状心痛流泪、为查户散赈奔波辛苦;入夜要回复南方诸君信件账目、要筹划次日行动计划,更添蚊虫之扰,没多久便形销骨立,但他仍然坚持亲自入山赈灾。其他同人,亦莫不如此。此函书于1878年6月25日。

十六 凌澍致谢家福函(光绪四年六月九日)

绥翁仁兄大人阁下:

叠接手函,并《铁泪》、《福幼》各廿册,玩本十册,刻信卅套。《收赎章程》拜读一过,此事煞有关系。尊议条理周密,钦佩之至!少安病已痊,而家中走不出。兹有翰翁之友宋静斋可以帮办,已托梁先生关照静斋矣。昨由航寄奉一函,中有致家兄信,收到希示。《四省铁泪图》望多发几纸,乡间要发贴也。五月十五公信再寄十套。此复,即请近安。

弟澍顿首 初九日复

(朱丝栏笺,一纸八行)

按:翰翁者,即凌氏兄弟之友徐翰波。

当初跟随凌淦赴皖北购粮的陈常、潘少安二人之间,早在清江浦时,由于受小人挑拨蒙蔽,已经产生龃龉。随着嫌隙的不断加深,渐成水火不容之势,这给急需精诚合作的助赈队同仁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。从救灾大计出发,凌淦和熊其英决定:让两人一同赴皖,办理钱粮转运事宜(其中也含有相互牵制之意)。不料5月底潘少安忽然染病,随即南归(除身体原因外,或亦有话不投机半句多、道不同不相与谋之意),只留陈常一人支撑局面,此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。至7月上旬,虽然病已经痊愈,但仍推脱家中有事走不开,不愿再次北上赴豫。而前方人员奇缺,急需帮手,因此凌澍又向谢家福推荐了同乡宋静斋作为替补人选,并积极接洽中。同时在江南一带,大范围的民间募集善款活动,还在有条不紊的继续中(诸如在各乡张贴《河南奇荒铁泪图》等举);另外,谢家福还着手起草《(孤儿)收赎章程》,意图在南方寻找愿意收养灾区儿童的善男信女,开展孤儿收赎抚养事宜。此函为凌淦之弟凌澍所书,此函书于1878年7月8日。

十七 原武助赈局同人致苏、沪诸君函(光绪四年六月十一日)

苏、沪诸君子先生阁下:

昨晚接到五月初九日十一号、廿二日十三号公函,并药物等件,承蒙关注,今谨条覆如左:

一、济事已竣,弟于廿八日启程,六月初二日仝谈任翁赴原。原邑素称贫瘠,地多沙砾,为通省第一苦缺,丰年尚赖各县津贴,目下民不聊生,当厄之施刻不容缓。

一、瞿星翁、程福翁于初九日到原,今晨往东南两乡,分路查户。

纯叔诸君尚未来原,大约雇车不得。盖济源山僻,素鲜车辆,近署中车马,都往杨柎湾运粮。弟此次与瞿、程两君,均由河内要车来济(赖崔季芬招呼),然后动身。

一、原武给助耕种一层,归屿芝诸君承办,我局仍办查户。粮食由马渡口运仓,不过二十里,尚不大费事。原武城中难换五两银,粮食甚少,且贵。拟钱米并放。

一、慈幼局已经开办,陆续收五百余名,在火神庙内。每日放粥两次,有家者归家,无家者留养。另有恤黎局,在西关官房,共二百余名。

一、原武城中无宽厂房屋,现住署中。大令高云帆朴诚耐苦,爱民如子,甚相得也。

一、零碎好事一层,甚好。盖名门旧族往往顾惜颜面,不肯于稠人广众中求嗟来之食。寒士以笔耕为业者,生计绝望,霖雨虽甘,不泽砚田。非格外从优体恤,如何过活?至于儒寡,更惨不忍言矣!

一、药物到原共九箱,余由玉翁在汴施送。豫省自初夏至今,疫气大行,而难民得药者,全活颇多,盖此等人素不服药,分外灵验。

一、弟自四月廿六日到济后,共发函五次:四月廿八、五月初一由马递发,十四、二十、廿三之函由挑单发,度先后均可达览矣。

六月十一日原武助赈局同人顿首

(朱丝栏笺,一纸二十七行)

按:屿芝者,孙传鳸。

1878年6月底,苏州助赈局在河南救灾的第一站:济源的行动,已告大体结束。凌淦等开始准备着手下一站:原武的救助活动。6月28日,他和谈国樑二人率先启程,7月1日到达原武。原本主持慈幼事务的张文炳,在从赵庄购粮返回济源后,也马不停蹄赶奔原武。瞿家鑫、程以约两人,6月30日刚结束邵源、西阳的放赈,稍事休整,就于7月8日步其后尘赶到原武。由于济源地处偏僻山区,车辆奇缺,凌和瞿两次赴原,都是托崔季芬打招呼,雇车从河内县先到济源,再折返东往原武,颇费周折。而熊其英、江振恒、陈春岩等,则因车辆实在难觅,迟至7月10日才姗姗来迟。凌淦作为急先锋束上启下,担负着普查的艰巨任务。原武地处黄河北岸,境平沙窄,斥而不广,多为沙砾盐碱地。随着下乡查户的进行,凌淦了解到:原武县虽地势平坦,靠近省城,却素称贫瘠,即使是在丰年,当地居民仍要于粮食中掺杂树叶充饥。原武县令也被视作全省第一苦缺,并依赖其他各县财政补贴维持生计。因而大灾一来,死者过半,其苦难悲惨之状,甚至比地处山区的济源还要有过之无不及。正当凌淦、熊其英等在济源赈灾时,苏州方面向河南派出的第二批人员严宝芝、孙传鳸,于4月29日赶到开封,投入义赈前线。他们二人最早奔赴原武,并于7月5日开始紧急散赈,向灾民发放捐款,俾使百姓购买麦籽农具,以期速速播种。但由于当地货币奇缺,极难兑换,兼以粮食缺乏,粮价昂贵,所以救助效果很不理想,饥民仍是奄奄一息,垂死挣扎。故凌淦改弦易辙,决定钱米并放,赈粮系李海帆自曲兴集所购高粱,经黄河水路运抵原武东南的赵庄,然后折回郑州以东的马渡口,再过河北上二十里至原武。而实际上7月20日正式开始放赈时,又有所变化,改成全部发放高粱,若粮食不足则凑之以钱。灾民成人每人发高粱一斗,儿童每人五升。共计救助原武难民人数达二万九千余人,取得了相当明显的效果。据时任原武县令的高云帆估计,当地黎民已到山穷水尽地步,若没有江南义绅这雪中送炭、及时出手之举,因灾死亡人数最起码还要再增加一万。同时,随着7月夏令高温季节的到来,加上当地糟糕的卫生状况,传染病大规模肆虐,十人九病,灾区一变而为疫区。助赈队又担当起临时医疗队的角色,共计散发太乙丹、正气丸等防疫避暑药物十多(大)箱,均在发放赈粮时一并给发,病患灾民因此得救者不计其数。另外,虽然原武县城内较之他处更为破陋,缺少宽敞房屋,可谈国樑、张文炳诸君依然在火神庙开设慈幼局,暂时收养难童五百多名,每天施粥两次;并加以甄别,使有家者归家,留无家者抚养。又于西关官房设置恤黎局,收容流浪难民二百余人。自5月27日抵达济源,截至到7月10日,凌淦共向南方发函五次:5月29日、6月1日(本文函9)、6月14日(本文函10)、6月20日(本文函14)、6月23日。此函书于1878年7月10日。

十八 凌淦致费延釐、谢家福、王伟桢函(光绪四年七月八日)

芸舫、绥之、仙根仁兄大人阁下:

一、六月廿七日在修武马界地方(在北山根)得六月初五惠函(由原武来),七月初二日又得六月十六日惠函(张如兄带来)。连日栗六,未遽裁答。兹原、修两邑均已告竣,除纯翁另覆外,谨将目下办理情形略陈左右:

一、原武开办情形,曾于六月十一日缮覆,弟即于廿二日仝瞿星翁、尹荩臣分办修武北山,适严佑翁等办毕获嘉,亦至修武,专查山外各乡。北山亦与山西毗连,属河南界者:南北六十余里、东西三十余里,视济源之山小而略平。兵荒之后,民不聊生。廿四日入山,至初一日查竣,初二日放讫。大口银一两、小五钱,统共折宝大口二千百十四口,放银二千一百十四两。刻于初五日抵怀庆矣(各处山内苦于山外)。

一、纯叔来函,原武于初一日放毕,共计大口一万九千八百五十五口、小口一万零七百廿八口,大口放原武斗高粱一斗(比仓斗加二)、小口五升。仍住原武署中,就近办原、武接壤之区:属荥泽、武陟、郑州三处交界地方。该处地尽赤卤,素称贫瘠,现补种无几,亦当厄之施也。

一、收赎妇女一节,前数月间贩子充斥,地方官不之禁,我辈亦不敢顾问,以贩子皆身带凶器也。涂中丞抵五月余,始出示禁,正闻此风近日稍息。章程已交赵菘翁,嘱其设法妥办。菘翁聪明精细,弟甚敬服。

一、慈幼一节,殊属费事,因张步洲与谈任之积不相能,弟亦不能曲为调停。不得已,与纯叔、菘甫再四熟商:原武之慈幼局,归步洲经办;菘甫与任之专收无依孤孩,现于修武城外大王庙设局,已收百余名,皆生死而肉骨者。将来尚拟移局怀庆。

一、名门旧族一层,得此巨款,可以格外施恩,当随时随地留心查访。弟于修武访得十家,共送银四十两(另有一单呈览,此系瞿星兄覆查),并嘱赵菘翁再行访查。原武归纯翁经办。

一、河北连得透雨,各县补种不少,尤异者去年下种未出之地,雨后忽生稻孙,天心大有转机。惟此七月中青黄不济之时,当厄之施刻不容缓。来书云:“局面不求宽,时日宜稍长”,洵为笃论!闻济源、孔山一带,秋种不甚佳,今晨星兄策马赴该处查看。前此办毕邵、西两里,舍之而去者,以粮食已运至原武,势难兼顾也。正在裁答间,适崔季翁由汴回署,云林县于六月十四、十六两日大雨雹,田禾损伤殆尽,秋收绝望,令人辄唤奈何!鄙意拟将各处粗了,赶紧驰往,以全力注重林邑,并会同镇扬局,通力合作。盖林县在万山之中,周围有二百余里之广,非人手与款子齐集,恐难了事。

一、续到同事四位:如馨与书绅仝往济源,春生、瑞生往原武(陈少兰亦至),正在疲乏之时,得此生力军,可以更番替换矣。

七月初八日弟淦顿首 诸同事嘱笔道候

函中据事直书,如有窒碍之处,敬求改正,然后出示同人,千乞千乞。又及。

日上河内要车甚难,约初十日抵孔山矣。

另启者:拨款一节,明知与前议不符,惟五月中,正当补种之时,睹此哀鸿遍野,实不忍坐视!且所拨地方,皆被灾较重之区,其有司皆结实可靠之人,如:汲县赵鹤舟集成、灵宝方庆甫胙勋(现调南阳县)、孟县李珍聘待时(丁忧留办赈务)皆芸兄所深悉者;新乡胡云耕燕清,潘辛翁甚称其为人(此款交卫静翁办),弟亦见过,人甚朴诚;汤阴杨亦韩钦琦(太仓人),与瞿星翁素习,纯翁亦见过。此数君皆能实惠及民,有此一番拨款,全活实在不少,尚祈于乐善诸君前婉达下情。再:弟等之所以不愁苦境者,一则家乡款子源源而来,一则河北各属秋种尚好,一到七、八月之间,秋收可望,灾黎即有更生之庆。弟等自邵、西办毕后,诸事求速,以六、七两月正青黄不济之时,万分吃紧。现又闻林县雹灾,更须赶办,以便驰救。惟是查户诸君日奔走于烈日之中,眠食之苦,不堪言状!且疫气盛行,十家九病,非精神充足,恐致沾染。我局推瞿星翁为健者,近亦精神稍乏;程福田、张步洲患病未愈,弟患痢十余日,幸精神尚能应事,现已全愈,顽健如常,差堪告慰耳。

(所附名门旧族访查清单):

成浮氏 住县东京里村,廪生成宽之妻。夫亡,无子,两女均亡。

成李氏 住县东京里村,生员成捷之妻。夫亡,无子。

李卢氏 住东关,廪生李秉矩之妻。夫亡,子幼。

孙谢氏 住西关西头路北酒店对门,廪生孙元书之妻。夫亡,子幼。

李徐氏 住城内宅东,生员李友周之妻。夫亡,子幼。

侯张氏 住北门里路东中间,生员侯廷槐之母,年七十五岁。夫、子均亡。

吴秦氏 住北门里,生员吴松鹤之妻,年老多病,夫、子俱亡。

王陆氏 住城西王庄,生员王莲溪之妻。莲溪逃亡在外。

蒋海 住西门里,恩贡生蒋焕之孙。年十二岁。

翟王氏 住东关内,廪生翟畏三之妻。家中寡媳二人,孙女二人。

此上各户,其窘万状:或将卖男鬻女、或将悬梁投井,当厄之施,功德无量。

(七.廿八到)

(朱丝栏笺,四纸,首纸三十三行;二至四纸每纸八行,笺纸左下角有“长泰斋”)

按:山外者,太行山以东地区。赤卤者,赤,空无一物。宋·王安时《读诏书》诗有:“日射地穿千里赤,风吹沙度满城黄。”卤,碱性土壤,不宜种植。《周易·说卦》有:“兑为泽,为少女,为巫,为口舌,为毁折,为附决,其于地也,为刚卤。”此指寸草不生的盐碱地。生死而肉骨者,《左传·襄公二十二年》有:“吾见申叔,夫子所谓生死而肉骨也。知我者如夫子则可,不然,请止。”又《左传·昭公二十五年》有:“平子曰:‘苟使意如得改事君,所谓生死而肉骨也。’”言使死者复生、白骨长肉。引申为恩施的深厚。稻孙者,刈稻后,其根得雨再生之余穗。宋·叶寘《坦斋笔衡·稻孙》有:“米元章为无为守,秋日与寮佐登楼燕集,遥望田间青色如剪,元章曰:‘秋已晚矣,刈获告功,而田中复青,何也?’亟呼老农问之,农曰:‘稻孙也。稻已刈,得雨复抽余穗,故稚色如此。’”又宋·刘攽《彭城集》卷十二《晨兴》诗有:“水涸看鱼族,田收长稻孙。”天心者,原指天帝之心意。《书·咸有一德》有:“克享天心,受天明命。”《汉书·杜周传》亦有:“宜修孝文时政,示以俭约宽和,顺天心,说民意,年岁宜应。”此处特指天气情况。如馨者,张如馨,字馨如。书绅者,司马书绅。春生、瑞生者,张叔洲、张瀛洲兄弟。窒碍者,障碍。指行事或议论不通顺、不可取之处。宋·苏辙《栾城集》卷四十二《北使还论北边事劄子五道》之一《论北朝所见于朝廷不便事》有:“伏乞下户部,令遍问三路提转安抚司,详讲利害,如无窒碍,乞早赐施行。”

凌淦等完成在原武的下乡查户之后,赈局即于7月20日开始放赈,直至7月30日全部放毕。受助灾民共计30583人,其中成年人19855人、未成年人10728人;发放高粱25219斗。完成此地的救助工作后,熊其英等继续留守原武县署,就近查办原武县与武陟县交界处的黄河滨河地区。这一带分属河北的武陟、河南的荥泽、郑州,共有近三十个村庄(乔庙、富下、善下、中牟、王禄营等),犬牙交错,为三县交界之区(故亦是三不管之地)。该处全是盐碱地,因此灾情严重,瘠苦万状。当助赈队从高云帆口中得之此情,严宝芝、孙传鳸二君跃跃欲试,但因故未果。所以原武之役一了,熊其英立即顺带赶往查放。而凌淦同瞿家鑫、尹荩臣二人,再次作为急先锋出征修武。其实早在济源时,义绅们就确定第二站选择修武,可凌淦无意中在怀庆府城看到修武县令刘通的函稿,言辞间似乎对来自南方的民间援助有拒而弗纳之意。这种拒人千里的迂腐和冷漠,使终日奔波不辞辛劳的义绅们,感到自尊和热忱受到了很大的伤害。良禽择木而栖,顾虑之下,他们改而选择了原武。但是修武地处太行山东南麓,地势险要,灾况之重甚于济源,实在无法视而不见。念在无辜善良的灾民份上,赈局同人决定改弦易辙,仍走修武一趟。凌淦等三人7月21日动身,23日到达修武以北毗连山西的北山,入山查户。恰好获嘉赈局的严作霖诸君也同时到来,在太行以东放赈。两路人马一个山内一个山外,分头行动,彼此遥相呼应。熊其英还特意从后方寄来的苏、申赈款里分拨出一万六千两,供镇扬助赈局的义绅在山外普赈时使用,以示不分彼此。凌淦等所查北山山区属河南管辖者:南北长六十余里,东西宽三十余里,山势较济源略为平缓,受灾颇重,再加上前一年遭遇刀兵之燹,民不聊生(山内比山外更苦)。查访花了一周左右,至7月30日结束,放赈于7月31日结束。此地均发放银钱,成年人每人一两,未成年人减半,共计发放申银二千一百十四两。另外,凌淦还特意留心查访陷入困境中的名门望族和书香门第,共访得十家,每户给银四两,以解燃眉,并叮嘱镇扬局的赵翰继续查访。慈幼方面,谈国樑和赵翰在修武城外的大王庙临时设局,收留孤儿百余名(由于张文炳的意气用事,他与谈国樑之间渐生矛盾,积不相能,同仁内部又一次面临着内耗。无奈之下,凌淦和熊其英、赵翰再三斟酌,决定将两人分开,原武慈幼局仍归张文炳经办)。赵翰脑筋聪明,办事精细,深得凌淦赏识信任,所以临走时又把收赎妇女章程交给他,让其设法妥办。修武事甫毕,凌淦一行马上于8月3日赶回怀庆府城河内,与熊其英会合。他们商定:将济源、原武、修武各处的慈幼局陆续遣散,在怀庆府城统一设立慈幼局,由赵翰主持,以固定之局,收无定之童。之所以选中怀庆,一来因为有同乡崔季芬照应;二来河内地区较为富庶,就地筹款较为方便;三来府城宽敞房屋较多,药品衣物采买便利。6、7两月,河北地区连降透雨,旱情大为缓解,受灾各县抓住这一有利时机进行夏季播种,所有人都祈祷着:光绪四年的秋天,能迎来一个丰收的季节。远离家乡奔走他乡已快半年的义赈士绅们,也无日不在思念着遥远的江南,期盼着能在深秋时分圆满完成救援善举,平安返回千里之外的故乡。但是天不遂人愿,先是济源及其东北的孔山播种情况不佳,闻听此讯,凌淦急派瞿家鑫于8月6日一早赶去查看。他自己正准备在8日前往孔山,孰料人还没走,就从崔季芬那里得到另一个坏消息:7月13日、15日,位于太行山东麓、彰德府的林县,连续两次遭到暴雨冰雹的袭击,田间刚刚播下的禾苗损失殆尽,眼看秋天就要绝收,苦难深重的当地百姓旧创未愈、又逢新痛,再次陷入绝境。而连日东奔西走、殚精竭虑,加上烈日高温、疫气盛行,饮食休息条件又极差,赈局诸君纷纷病倒:7月初熊其英后脑勺生了一个大热疖,脓肿溃烂、疼痛无比;7月21日凌、瞿二人驱车急赴修武时,凌淦正患赤白痢,腹泻不止,瞿家鑫则因邵原、西阳连日查访,体力透支,萎靡不振;然后程福田、张文炳相继染疴。但他们均咬牙苦撑,准备待目下所查各县大致结束后,就与镇扬助赈局联合奔赴林县,开展救援。此函书于1878年8月6日。